李展

Jul 20, 2019
李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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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展為一名佳士建會鬥爭的工人支持者,如今為四名因佳士鬥爭被正式逮捕的工人之一。以下的故事裡,工人阿偉分享他認識的李展。

2018年4月,我第一次見到李展。那時,我剛剛找到工作沒多久,生活非常拮据。從上一家工廠辭工時,老闆又扣了我一個月的工資。本來那天我打算約一個我喜歡的女孩去吃飯,但我只有身上那一條洗到發爛的褲子,猶豫了好久還是決定不去了。李展看見我的窘態,從櫃子裡掏出一條他剛買的新牛仔褲塞給我,從那時起,我就認定了這個朋友。

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,但是他卻和我以前認識的每一個朋友都不一樣。有的人對我好,只是客套客套;有的人對我好,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東西。我的社會閱歷不多,但經歷了許多人情冷暖,只有李展讓我覺得,他對你的好,是很純粹的。

他的外表看起來很粗獷,身材很壯,下巴長著絡腮鬍,但他居然是92年生人,看上去卻比他的實際年齡成熟許多。現在,他在已經被關在監獄裡一個多月了,不知你的鬍子,現在多長了?

7月27日,我的朋友李展,在替佳士建會被打工友討要說法的時候,被警察抓走了,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。和他一起被抓走的,還有他的妻子阿英。

前段時間有篇文章就是寫阿英的——《女工阿英,一身鐵骨,一副熱心腸》,其實用來形容李展也是一模一樣的。

我的家庭條件不好,爸爸在深圳打工,媽媽一邊務農,一邊在老家工廠打零工。老家工廠對員工沒有任何保護措施,媽媽每天要接觸到一種化學藥水,漸漸把手都燒壞了。

那時我在鎮子裡的寄宿中學上學,同學們每天都有10幾元的零花錢,買零食、玩具,而我只有一兩元,有時還一點都沒有,因此我總是非常自卑,不願意和同學交流,老師也不喜歡我。我也覺得書本上的東西一點都學不進去,不願意學習。高中一畢業,我就早早走上了和爸爸媽媽一樣的打工路。

我給李展講這些故事的時候,看到他的眼睛裡閃起了淚花。他漸漸平復情緒後,對我說:“阿偉,你的經歷,也是我們打工仔共同的經歷。我們工人之所以過得窮苦,不是因為我們當初不努力學習,不,不是我們的原因。工人的孩子從來就沒能和有錢人家的小孩擁有一個平等的成長環境,我們工人要承受的負擔,實在是太多太重了。”

我好像終於想通了多年來一直困擾在心頭的問題,為什麼我的人生,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好了一個軌跡?為什麼我的父母,就是不能在基本生活之外帶給我更多的東西?

以前,我還常常責怪、怨恨我的父母,怨他們沒有能力,既不能經常陪我,也不能賺好多的錢。但是當我自己也成為一個打工仔以後,才發現我們其實是機器的一部分,把一切都獻給工廠,生產,生產,是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意義。正當我感到生活毫無希望與色彩的時候,是李展讓我知道了,我們工人創造了全世界的財富,我們才是最光榮的群體!而不勞而獲的人奪走了我們創造的東西,卻只分給我們很少很少的一部分,他們雖然生活富足,光鮮亮麗,但那都是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,是可恥的!

李展曾給我講過一段他很引以為傲的經歷,他早在上高中的時候,就開始帶著同學一塊“維權”了。那時候他因為成績好,在同學中威望高,被選做學生會主席。可他這個學生會主席,不僅不像大官僚一樣,幫著老師,一起防止同學“調皮搗蛋”,反而帶領同學們一塊搞罷飯,抗議學校食堂公司又貴又差的伙食。雖然後來他這個主席被撤職了,但他還是代表同學們與食堂公司談判,好好震懾了一下食堂老闆,改善了大家的伙食。

雖然他已經進入社會這麼久,但是為大多數人服務的志向和勇氣,不僅沒有在唯利是圖的社會環境中被磨光,反而更加堅定和耀眼。

深圳的七月,夏日炎炎,只要在外面走兩步都會渾身大汗,我和李展那天本來約好了下班後一起去他家做飯吃,剛到家裡,小志就打電話過來,找李展幫忙搬宿舍。李展二話不說,拉著我就往外走。我們剛上了一天班,已經筋疲力盡了,我實在是懶得動。李展走過來,輕輕拍著我的背,他告訴我,小志的公司搬宿舍,公司高管們都是公司免費包了一輛卡車,直接把他們的行李拉到新宿捨去,但是普工沒人管,就只能自己想辦法搬。他們不找自己的朋友幫忙,還能找誰呢?如果我們打工的都不能在這些小事上互相幫忙,那大家過得該有多辛苦啊。

在去找小志以前,我們先去找小賣鋪借了輛三輪車,老闆娘打趣道:“李展呀,你這個月都借第幾回啦?都幹嘛用啊?”

李展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哈哈,沒辦法朋友多,最近也不知怎的,都忙著搬家吶。”

我們剛把小志的行李搬到在三輪車上,準備出發的時候,卻發生了一件事故。

當時小志正把車停在路口,後面開過來一輛越野車,嫌我們擋了他的路,就不停鳴笛,讓我們讓開路。

但那條路上擺了很多廠裡其他工友的行李,三輪車又大,不能馬上轉彎拐到別處,我們只能微微挪動一下三輪車。何況越野車主一直在按喇叭,態度非常無理,我們從心眼裡也不想搭理他。

越野車主見我們沒有讓開,直接打開車門衝下車,衝著我們罵了起來。

“哎我說你們幾個在這裡擋路,不礙事嗎,趕緊把車給我挪到一邊去。”

“你沒看到這裡根本挪不了車嗎?周圍都是行李,怎麼挪?”我們和他理論起來。

“那就把周圍行李搬開唄,你們腦子是進水了吧。”越野車主眯起眼睛看著我們,露出鄙夷的神情。

李展握緊了拳頭走到他面前,質問道:“你怎麼說話的,那又不是我們的行李,大家的行李都放在這裡!”

“不挪是吧?”他突然衝到我們面前,瘋了一般地把三輪車上的東西全都扔到了地上,我們剛剛打包好的家當都散開了,滾落得到處都是。

“你幹什麼!?”小志氣極了,衝到他面前試圖攔住他。越野車主二話沒說,拿起手中的一把U型鎖,一下子打在小志的左手上。小志痛得一下子慘叫出來。

“你還敢打人了!”李展一個箭步沖上去,就抱住了越野車主,要搶回他手裡的U型鎖。這時,幾名保安聞訊趕來,拉開了李展,越野車主也被李展的架勢嚇到了,趕忙在幾名保安的保護下匆匆上了車,就繞路離開了。臨走時他還不忘氣急敗壞地罵道:“呸,臭打工仔,就是給人看不起!”

越野車開走以後,一位在一旁搬家的大姐走過來,悄悄地告訴我們,那個人不是別人,就是這附近一個廠的什麼保安隊長,平時就威風霸道得很。

我和李展趕忙把小志送到醫院,處理傷口的時候,小志疼得牙縫裡直倒吸冷氣,李展坐在小志旁邊,突然抽泣了起來。

李展的眼圈紅紅的,他抱著小志的肩膀,小聲地說:“對不起,小志,我沒能保護好你呀。”

夜晚,從醫院回來的路上,我從李展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從未見過的失落。

他突然長嘆了一口氣:“唉,打工的人,什麼時候才能不受人欺壓呢?”我彷彿又聽見了哽咽的聲音。

今年3月份,李展和阿英的兒子“小鐵錘”出生了。7月,他們倆自豪地給我們看小傢伙的照片,我們就問“小鐵錘”去哪啦,怎麼不帶給我們看看呀,原來,“小鐵錘”在他連爸媽還沒認清的時候,就被送回老家去,給爺爺奶奶撫養了。

我們都感到可惜,孩子那麼小,就不能和爸媽生活在一起了,就成為“留守兒童”了。

但李展和阿英夫妻倆反倒像沒事兒人一樣,一邊看著“小鐵錘”的照片,一邊笑嘻嘻地說:“是呀,就是做‘留守兒童’呀,打工的家庭不全都是這樣的嗎?也沒有辦法呀。”

沒有想到,看守所居然會關押一個仍處在哺乳期的母親,還關了一個月這麼久!而李展,也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,不能看到、也不能聽說有關“小鐵錘”的消息了!

這次工友們聽說他因聲援佳士工友建會被抓,都十分地氣憤。燕子嶺派出所打了討要說法的工人,還把工人給抓了起來,簡直是太沒天理了!不管新華社、其他媒體怎麼說,工人的心裡,都太清楚事實真相是如何了。有的工友還說:“佳士是個黑廠不假,可是我們廠也是個黑廠,哪天也給曝光出來就好啦。”

只不過更多人是害怕被黑惡勢力報復,自己還有一家老小,不敢公開站出來支持。

這是一件本與李展沒什麼關係的事情。但是他出現在第一批被抓捕的人群中,衝在最前面,我絲毫不覺得意外。

我甚至能想像得到,當他剛剛聽說了這個事情的時候,一定又是二話沒說,便立刻出發支援了,正如同以往,聽見有工友又找他搬家一樣。

果然,後來據阿英描述,李展當時還在上班,看到這條消息,停下手中的活兒就朝派出所去了。要是在一個普通家庭,對一個妻子來說,有個“愛管閒事兒”的丈夫是多麼的沒有安全感、多麼令人擔心。阿英雖然也非常擔心李展,但她更加無條件地支持被打壓的工友們!平時,他們倆就一塊下廚,自己掏腰包給家庭困難的工友做飯吃。7月20日李展第一次被抓走以後,阿英立刻勇敢地站了出來,接過了丈夫的衝鋒號,發出面向全社會的求助信,揭露黑保安與黑警察的罪行,吹響了戰鬥的號角!

為了朋友,也為了素不相識的工友,李展和阿英夫妻二人一次次挺身而出。我知道,站出來為他們說話,其實也是為了自己。就好像李展常常說的:“我們都是工人,工人被欺負了,就應該一方有難,八方支援。如果我們打工的不為打工的說話,就沒人來為我們說話了。”

李展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,他沒有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,但是這個做了許多小事的他,卻成了工友們在遇到困難時都會首先想到的人,是工友們不可或缺的人。他和他的妻子阿英一樣,都是熱心腸,硬骨頭!

反觀某些部門,雖然在門口寫著“對人民群眾零懈怠”,但從來就沒能幫老百姓解決什麼實際的困難,老百姓出門遇見了都要繞道走,免得突然又被扣了罰款。

一身正氣的李展、愛憎分明的李展,在面對黑惡勢力的時候沒有低頭,而是給予堅決的回擊!反而是這些黑惡勢力的做法,更讓我們其他工友看清了,這個社會裡能真正為我們打工者說話的,能為我們勞動者爭權益的,只能是我們自己!

廣東的黑惡勢力,工友們被多關一天,你們就要被人民的吐沫淹沒一天,希望你們不要和全國人民作對,立刻無罪釋放余浚聰、劉鵬華、米久平、李展等建會工人代表與各地聲援人士!

工人阿偉 2018.09.01

圖文轉自佳士工人聲援團官網: https://jiashigrsyt1.github.io/lizhan01/